轮中枕上闻歌口占

李叔同

子夜新声碧玉环，

可怜肠断念家山。

劝君莫把愁颜破，

西望长安人未还。

（1901年4月作于自津返沪途中）

      【背景】

      1901年四月下旬的一天，李叔同乘坐的轮船经过山东烟台。当日，轮回在烟台停泊了大约半日光景。李先生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风景，午后便与朋友一起赴港岸喝茶休憩，午后归来。《辛丑北征泪墨》记载云：“午后，偕友登烟台岸小憩，归来已日暮。□□□开轮。午餐后，同人又各奏乐器，笙琴笛管，无美不□。迭奏未已，继以清歌。愁人当此，虽可差解寂寥。然河满一声，奈何空唤；适足增我回肠荡气耳。枕上口占一绝，云：‘子夜新声碧玉环，可怜肠断念家山。劝君莫把愁颜破，西望长安人未还。’”

      【鉴赏】

      这首诗在“背景”部分已有所说明，当天午后李叔同吃过饭后，同船的中有些人精通乐器，也有人会唱歌。待李先生回房休息，头倚靠枕之时，隐约还听到传来一些丝竹弦歌之声。此时作者难以入眠，便口占此诗。

      诗的前两句是：“子夜新声碧玉环，可怜肠断念江山。”子夜就是半夜，夜半船舱里传来“新声”。这个“新声”是什么呢？就是《碧玉环》。《碧玉环》属于秦腔，演述明代定远秀才汤子严以日月图讨平敌军,并喜结连理之事。秦腔表演朴实、高亢豪放，给人一种扯破嗓子凄厉吼叫的情感震撼。这种秦腔对于客轮上的客人来说，当然属于是“新声”。如果夜半听了秦腔，一般人很难入眠，所以使作者不仅感到“回肠荡气”，更是觉得肝肠寸断。作者为什么为“肠断”？因为“念家山”，“家”是小家，“山”是大家，没有国哪有家？而此时实际情境却是国不宁家不安，当一听到高亢激昂的秦腔之时，悲从中来也是极其自然的事情。唐·顾况《听刘安唱歌》诗云“子夜新声何处传，悲翁更忆太平年”，顾况忆的是“太平年”，而李叔同念的是“家山”，时空相隔千年，两位诗人的心情竟是何等的一致！

      诗的三、四两句是“劝君莫把愁颜破，西望长安人未还”，不禁使人联想起王维的“劝君更进一杯酒，西出阳关无故人”诗句。此时作者奉劝我们“莫把愁颜破”，就是不要过早地破颜为笑，其原因却是“西望长安人未还”。什么人没有归来？王维送友人的地点在阳关，就是今天的甘肃敦煌西南；而李叔同的诗中所提及的地点是“长安”，说明此事与历史中的某个典故有关。如果我们再回到顾况的诗后两句“即今法曲无人唱，已逐霓裳飞上天”，就会明白，这里面的“法曲”，是指“霓裳曲”，此曲是唐玄宗李隆基所作，又让人联想起与杨贵妃的一些历史典故，这与陕西的秦腔《碧玉环》里所述的剧情又有某些暗合之处。

      那么在此诗里面，李先生究竟想表达什么样的情感呢？如果上面的分析还不够明确，那么只能从《辛丑北征泪墨》里找线索，即“然河满（何满）一声，奈何空唤”这一句。“河满”（何满）是谁？原来唐玄宗开元年间（713-741），一个叫何满的人，临刑时唱了一首词曲，后世就将此词命名为《何满子》。此词塑造了一位歌妓沦落风尘的憔悴、悲苦的形象，叙写了这些歌妓们在强颜欢笑中耗尽青春的不幸身世，说明何满原来是常与歌妓们过从甚密的一位多情郎。李叔同引用这样一则典故，是不是还有其他所指，限于手头资料，我不敢妄加揣测。

      【注释】

      ①口占：指不打草稿，口头表述出来，即时即兴而作之意。

      ②子夜：半夜、午夜，是夜里二十三点到一点之间。

      ③碧玉环：秦腔《日月图》又名《碧玉环》，为各路秦腔常演的一种曲调，事出明代沈璟传奇《四异记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