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宋时期，日本僧人荣西两次来江南，他把所学佛教知识带回国，成为在日本传播禅宗的先驱。荣西的入宋求法之路，在宁波与日本的“海上丝绸之路”上留下一条鲜明的文化交流轨迹。

　　【第一次入宋】

　　荣西（1141-1215），日本临济宗祖师，号千光、明庵，俗姓贺阳。14岁出家受具足戒，19岁第二次登比叡山，从师有辨法师修学天台教学。27岁得穴太流、智泉流、川流等密法灌顶。此时，荣西已有“叶上房”之名。

　　日本仁安三年（1168）四月，28岁的荣西为求佛法，随商船从博多出发抵达明州。初到明州，他参访了广慧寺，并与那里的知客法师进行笔谈，询问禅宗法旨。知客与之对答：“久闻日本佛法流通，幸逢吾师，须奉笔语。然人有华夷之异，而佛法总是一心。一心才悟，唯是一门。”（荣西：《兴禅护国论》）知客不但热情地接待了荣西，还鼓励他，不必拘泥于“华夷之异”，佛法总是一心的。

　　不久，荣西在明州遇见了重源。重源（1121-1206）是修复被平重衡烧毁的东大寺的僧人，担任劝进一职。此时，重源48岁，荣西28岁，重源比荣西大20岁。异国他乡相遇，二人分外激动，泪流满面。他们一起参拜了阿育王寺和天童寺等众多寺院，巡礼圣地，参学求法。

　　明州阿育王寺为南宋五山之一，该寺因珍藏释迦牟尼的真身舍利及玲珑精致的舍利宝塔而闻名于世。该寺始创建于西晋太康三年（282），时有刘萨诃（慧达），于山中得古塔一基，相传为阿育王八万四千塔之一，萨诃敬崇之，立即结茅于此，修持行道，成为阿育王寺开山之祖。鉴真和尚六渡日本，前五次都失败了。743年，鉴真第二次东渡因遭遇暴风而失败，在明州上岸，被安置到阿育王寺。日本佛舍利信仰就源于阿育王寺，荣西和重源参访时，阿育王山僧众云集，二人在那里亲身体验到了南宋丛林的清规戒律。

　　之后，二人结伴相行，参拜天台山。那里优美的自然环境感动了荣西，他喜舍净财，供养修行僧。过石桥，拈香煎茶，参拜了五百罗汉。荣西和重源在中国停留了约半年时间，同年（1168）秋九月，二人同道回国。

　　临行前，他们再次参拜育王山，见舍利殿严重破损，表示愿意修缮积德。之后，重源带回阿育王寺住持妙智禅师（1119-1180）的偈颂，将其献给后白河法皇。接受此偈的后白河法皇甚是感动，隔海行弟子之礼。另据《东大寺造立供养记》载：“大宋国育王山舍利殿，二阶三阁之精舍也。其最中一间，弘三丈也。精舍之势分，以此可察也。而破坏年久，营作失便。于是（重源）上人运我朝之大材，以访大唐之造寺。”重源得到法皇的资助，把周防国的良材运往育王山，为建造舍利殿付出努力。

　　对于荣西来说，经过半年多的巡游，不但接触了南宋的佛教理念，同时也体验到了禅宗的魅力。

　　荣西回国后，他把带回的天台新章疏30余部60卷、宋地天台宗酬酢及名德书文等交给了日本天台座主明云。天台新章疏是天台宗经典的新注本，天台宗酬酢是天台僧人和有关教义的问答，名德书文则是中国大德高僧的文书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接触到中国禅宗盛况的荣西，回国后发现，在比睿山的传统中也有禅。但是，此间荣西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密教研究、著述及弘法活动中。他从伯耆国大山寺的基好法师处接受密教之法，写成《胎口决》《出缠大纲》等密教著作。后来，荣西被称为天台宗叶上流之祖。天台宗叶上流是指天台密教诸流派中含真言密教，另兼具禅宗法流。亦称建仁寺流或叶上流。此流派由其弟子荣朝、圆尔等继承下来。荣西再次入宋前，是他深入研究密教的时期。

　　【第二次入宋】

　　荣西第二次渡海来中国，与第一次相隔19年，时年47岁。文治三年（1187），三月辞乡，再赴宋域，夏四月十九日放洋，二十五日到达。荣西此行的目的是经中国赴印度，拜见八塔，也就是释迦舍利塔。一到临安，他立即向官府提出前往印度的愿望。但是，通往印度之路被金和辽国占领，关塞不通，未能获得许可。无奈，荣西又踏上了归国之路。然而，途中遭遇逆风，漂泊至温州瑞安，再度返回中国。

　　天台山万年寺，是唐代平田普岸（770-843）继承百丈怀海（749-814）法脉而创建的禅寺，为南宋末年临济宗黄龙派的禅宗据点。印度之行未果的荣西，首站选择了万年禅寺，拜时任住持虚庵怀敞为师。虚庵怀敞，生卒年不详，其道号为虚庵，从师于临济宗黄龙派的雪庵从瑾，在江西庐山东林寺升任开堂，后到天台山万年寺，再移至天童寺，承接天童雪庵从瑾之法脉，并在此灭化。

　　虚庵真诚对待远道而来的荣西，二人全身心地问道佛法。虚庵与荣西的交感，全新演绎了禅之起源之时，释迦与迦叶之间拈花微笑的故事。日本禅宗从此迎来了春天。

　　如此，拜虚庵为师的荣西，施净财300万建造了万年寺的山门和东西两廊，又修复了天台山中的观音院、大慈寺、智者塔院等，还开垦了大池（放生池）。

　　淳熙十六年（1189），荣西又随师来到天童寺。虚庵任住持后，欲修山中损坏的千佛阁。荣西得知此事，为报师恩，欣然许愿，提出回日本后愿寄来良材，以助修复千佛阁一臂之力。

　　荣西归国前，虚庵送荣西袈裟（僧伽梨）、临济宗传法系图、拄杖、应器（钵）、宝瓶、座具等，并赠书送行，其中写道：

　　“夫昔释迦老人，将欲圆寂时，以涅槃妙心、正法眼藏，付属摩诃迦叶，乃至嫡嫡相承至于予。今以此法付嘱汝，汝当护持，佩其祖印，归国布化末世，开示众生，以继正法之命。又授汝袈裟。大师昔传衣为法信，而表本来无物。然至六祖，衣止不传，云云。其风虽绝，今为外国法信，授汝僧伽梨而已。又授菩萨戒、拄杖、应器、衲子道具，不留一付属毕，闻传法偈，云云。此宗自六祖以降，渐分宗派，法周四海，世洎二十，脈流五家。谓一法眼宗，二临济宗，三沩仰宗，四云门宗，五曹洞宗也。今最盛是临济也。自七佛至于荣西，凡六十代也。嫡嫡相承继脈，寔佛法之公验有以者也。是只列一辙，自余支派在图，谓之宗派血脉门矣。”（荣西：《兴禅护国论》）

　　接受虚庵禅师法嗣的荣西，怀着满腔的热情和坚定的信念，带着数箱法宝，踏上了归途。绍熙二年（1191）秋七月，荣西乘杨三纲船离开明州，抵日本平户岛苇浦。翌年于香椎宮旁造建久报恩寺，举行了虚庵怀敞法师传授的临济宗授戒会。

　　【天童寺“千佛阁”】

　　天童寺不仅为四明甲刹，东南数千里，亦皆推为第一，声闻四方。而其千佛之阁，年久失修，令荣西痛心不已。他怀着报恩之情，回国后四处张罗，筹集良材，以供重修天童山景德禅寺千佛阁之用。

　　1193年，荣西果然运送来了大批日本木材。关于搬运日本木材的壮观景象，楼钥在《千佛阁记》中写道：“果致百围之木，凡若干。挟大舶，泛鲸波而至焉。千夫咸集，浮江蔽河，辇致山中。”他通过中日贸易间的商船运抵明州，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，“千夫咸集”。即便到了明州，再利用江、河运输，然后再通过人力车夫拉到山中，最终运抵天童寺。

　　见到荣西运来的木材为“百围之木（大树）”，虚庵怀敞笑曰：“吾事济矣。”天童山千佛阁于绍熙四年（1193）九月开始施工，3年后建成，材料多出于日本，其余则取自境内山中。新建的千佛阁宏伟、壮观：凡为阁七间，高为三层。栋横十有四丈，其高十有二丈，深八十四尺，众楹俱三十有五尺。外开三门，上为藻井。井而上十有四尺为虎座，大木交贯，坚致壮密，牢不可拔。上层又高七丈，举千佛居之。这一史上著名的“千佛阁”，几经兴衰，屡建屡毁，又于明万历十五年（1587）损于水灾。

　　近年，天童寺在内外万工池中间的位置修建一座千佛阁遗址纪念亭，称“千佛亭”，再现当初的历史时空。同时，天童景区新建一座“千佛塔”，位于天童寺东南青龙岗山坡上，与千佛阁遗址遥相呼应，采用七层八面楼阁式宋塔的样式。塔下文字牌介绍：“古有千光荣西为报佛恩，携僧众59人从日本送‘百围巨木’建‘千佛阁’，万历十五年（1587），毁于水灾。现建59米（地面54米，地宫5米）高的千佛塔以纪念千光荣西一行礼佛盛事。”曾经的千佛阁虽已消失，但新建的千佛亭、千佛塔叙说着千年的历史，令游人叹为观止。

　　荣西经过两次入宋，无论从实践中还是典籍中都学到广泛的知识，并将其融入日本佛教、茶文化和工艺之中。在日本历史教科书中，荣西是最早传入临济禅宗的人。不过，近年在名古屋市大须的真福寺发现了大量的荣西亲笔文稿，因内容与密教有关，所以有人又称其为密教僧。固然《吃茶养生记》也吸取了密教原理，不否认其密教元素。但是，还需看到，荣西的另一部主要著作是《兴禅护国论》，他创建的代表性寺院有博多的圣福寺、镰仓的寿福寺、京都的建仁寺，即使这些寺院当初兼备天台、真言职能，但仍属于禅宗寺院。当然，直至晚年，荣西也未否定密教，并且不懈地钻研。荣西没有辜负师父的重托，在日本佛教界独创一派，临济禅宗开满域，大宋茶香飘万里。

　　作者简介

　　李广志，1966年生，内蒙古通辽人，现为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。1990年内蒙古大学外语系日语专业毕业，硕士毕业于日本岩手大学，2015年日本关西大学亚洲文化研究中心访问学者。主要从事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，在国内外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百余篇。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：日本遣唐使研究。译著：夏目漱石《我是猫》。